寒鸦的微风小溪

【授权翻译】Finding Forgiveness宽恕之寻[hamliza]第九章

翻译前我以为这章短的,因为全是糖,6000多字吧,结果……10000+,仍然全是糖




第九章:伊莱莎,1799年2月



1799年2月


“明天过来喝茶吧。”金夫人邀请道,在登上马车时挥手道别。


“我会的。”伊莱莎保证,也招了招手,小心翼翼地用一只胳膊稳住怀中的威廉。小男孩正倚在她的肩上打盹,似乎并不介意这突来的颠簸。调整了一下抱住他的姿势,她催促其他孩子继续沿着街走。


金夫人的马车从他们身旁驶过,她最后挥了一下手。她的马儿小跑着经过熙熙攘攘的第三教堂,马具上的银色铃铛愉悦地叮当作响。百老汇路沿的积雪已经因周日来来往往的车马而变成了棕褐色。每一户人家、每一家商店的烟囱都白烟袅袅,她走上人行道,靴子踩在未扫尽的积雪上,吱嘎作响。路边松软的新雪的香气,和周边建筑里跃动的炉火的味道交融在一起,调制成了鲜明的冬日气息,让伊莱莎不禁微笑起来。


“我要去见普莱斯(2)。”菲利普说,向着回家的反方向迈出一步。


“穿着去教堂的衣服?”她问道。亚历山大同意他们的儿子在周日礼拜后找些乐子,她并不介意他和那个名叫普莱斯的男孩待在一起,就这件事本身而言的话,但她不愿意看到他在城里闲逛时把他最好的衣服给毁了。


“我会小心的。”他保证,脸上绽开了他最迷人的微笑——很不幸的是,她的丈夫把这个特点遗传给了他——向她走进一步,在她脸颊上吻了吻。“我爱你,妈妈。”


真是个小浪子,她心想,忍住笑容。“记得回家吃晚饭。”


“我会的。”他说,在转身前挥了挥手,然后跑开了。


她把威廉抱得更高了些,点头示意其他孩子继续往家走。尽管早晨阳光明媚,空气还是刺骨的冷。约翰尼在她跟前一颠一颠地走着,她伸手把他的帽子往后拉了拉,好盖住他通红的双耳。


“妈妈?”


“嗯?”


“我今天可以玩雪橇吗?”他满怀希望地回头瞅着她。几个月前,她的父亲送给他们一架小型的木雪橇作为礼物,还说到他希望她能把孩子们带到奥尔巴尼去,这样孩子们就可以正儿八经地滑雪橇了。很不幸的是,他们冬天并没能进行这趟旅行,而约翰尼则越来越渴望能试一试这个玩具。


“这里没有山坡让你滑下来。”她提醒他,“而且菲利普不在家,没人能拖着你。”


“那我还能用它吗?”


她慈爱地看着他缩在帽子里的小脑袋,注意到他时不时瞥一眼安杰莉卡、亚历和詹米。也许,他可以哄得他们中的某个人来填补皮普的空缺,拉着他在院子里到处跑。“如果你想要的话。”


“杰莉?”他把注意力转向姐姐,声音变得又清又甜。


“我要练琴。”她立刻说,“一整天。”


“我有书要读。”亚历说。


“我也是。”詹米赶紧跟上一句。伊莱莎立即对儿子的声称起了疑心。对亚历来说,在空余时间里把鼻子埋进书堆是很正常的事,但他们两个同时这么说,让她确信他们一定是在密谋什么恶作剧。约翰尼撅了撅下嘴唇,催促詹米说下去。“也许你可以把绳子系在威廉身上?”


约翰尼回过头,若有所思地看着弟弟。她摇摇头。“不行。”


她的儿子失望地垂下了肩膀。


她敦促着孩子们登上门前的台阶,走进屋子里,屋内的温暖让她长吁一口气。安杰莉卡、亚历和詹米都脱下了冬衣和帽子,各自走开去做喜欢的事情。约翰尼仍然穿着外套,也没有摘下帽子和手套,步履沉重地向后门走去,在他们漂亮的硬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答答的雪痕,她叹息一声。

她脱下威廉的外套,解开自己厚重的披风。这时,她注意到办公室的门仍然关着,不禁皱起眉头。她今早醒来的时候,身边的床是冷的,汉密尔顿那一侧的毯子很显然没有被碰过。自去年夏天起,自从那次促膝谈心,自从向对方许下坦诚相待的诺言,他就再也没有睡在办公室里了。看到他又拾起了旧习惯,一阵担忧在她心中涌起。


叹息一声,她走进客厅,把威廉和她的玩具放在一起。一串飞扬的大调音阶腾空而起,是安杰莉卡正在暖身。伊莱莎深情地拍了拍女儿厚厚的鬈发,走到火炉边,伸出冰凉的手。


“您想喝点茶吗,夫人?”玛丽主动问道,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来。她手上的抹布表明她很可能正在擦亮银器。


“噢,是的,谢谢。”她回答。一杯热饮在这样寒冷的早晨听起来很是美好。她冲着书房皱起眉头,犹豫了一下,又喊道:“玛丽?”


“怎么了,夫人?”


“汉密尔顿先生今早有没有吃过东西?”


“我一早给他拿了一些咖啡,但他说他并不想吃早饭,我应该把餐盘送进去吗?”


她微笑着摇摇头。“不用了,谢谢你。拿些茶来就好。”


当女仆再一次走向厨房的时候,她问她的女儿:“稍微看着点你的弟弟,好吗?”


安杰莉卡心不在焉地点点头。她专心练琴的状态,让伊莱莎不怎么安心,但威廉正全神贯注地玩着他的积木,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不大可能惹出什么大麻烦来。伊莱莎穿过房间走到书房门口,在门上敲了敲。


汉密尔顿没有回答。


她知道他在工作时可以多么投入,于是决定直接把门打开一条缝。她把头探进房间,看到他坐在书桌边,奋笔疾书着。“亲爱的?”


“我很忙。”他简短地回答。


“你今天还什么都没有吃。”她说,把门开得更大了,“你为什么不到客厅来喝点茶、吃点东西呢?”


“早些时候我喝了咖啡。”他说,注意力仍集中在面前的那张纸上。


“但你没有吃东西。”她催促道。


“我不饿。”


她皱起眉头。令人担心的是,他整个冬天都生病不断:感冒,消化不良,头痛,他在生日那周甚至还发了烧,迫使他错过了她姐姐为他安排的晚餐。不管是安杰莉卡还是她的父亲,都坚持认为缺少锻炼是造成她丈夫身体问题的关键,但她并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说服他每天出门骑骑马,除了直接把他拖出去以外。


“你身体还好吗,我亲爱的?”


他迅速地瞥了她一眼,淡淡地一笑。“我很好。”


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青色给了她不同的答案,但她凭经验知道和他争论不会有什么成果。于是,她走进办公室,探出头看他在写些什么。纸上左侧的一列是一串名字,而他正在右侧的一列匆忙地写着什么。“酒鬼,不知底细,不中用,赌徒。”她读出声,语气中带着一丝幽默,“你对这些可怜的家伙严厉得很啊。”


“礼貌的赞扬并不能帮助军队征兵。再说,这些评论是只给麦克和我看的。”他向她保证,她用手掌抚过他绷紧的肩膀,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终于与她目光相交,“我真的很忙,亲爱的。”


“你可以把工作带到客厅去。”她建议,他的办公室凉飕飕的,尤其是门还关着,把炉火的温暖挡在外面,“你会暖和点,至少。”


“在这里更容易集中注意力。”


“你知道,甚至是上帝在星期天都休息。”


“我很乐意承认上帝比我工作效率更高。”他反驳道。


她冲他翻了翻眼睛。“你工作得太辛苦了。”她坚持,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,“你确定不想吃些什么吗?”


他点点头。“我晚些时候再吃。”


“你想要一条毯子吗?”她问道,在这里待了短短一会儿,她的手臂上已经起鸡皮疙瘩了,“这里好冷。”


“我很好。”他重复道,尽管认为她在过分关心,他的笑容还是更加真诚了,“真的。”


“至少让我把门开着吧?好让暖空气进来?”


他笑了。“如果你想要的话。”


她再次吻了吻他,在他的唇上多逗留了一会儿。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,在她起身时顽皮地捏了捏她的下巴。她再次叹息一声,让他继续工作。


送威廉上床小睡之后,她带着针线篮重新在沙发坐下,但在拿出需要缝补的衣裳前,她停顿了一下。也许她可以画一会儿素描,她突发奇想。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坐下画画了。(3)当她上周清理一个旧箱子的时候,她发现了自己曾经的素描本。那些作品点燃了她重拾绘画的欲望。


正当她考虑着要把膝上的篮子换成纸张的时候,传来了后门阖上的声音,她听到约翰尼的靴子重重地落在走廊的地面上。他穿过客厅,没有转头看她,他斜戴着帽子,手套悬荡着,径直走到父亲的办公室门口。“爸爸?”


汉密尔顿的回答声太轻了,她没能听清他的话。约翰尼也把声音压低到和父亲一个音量。在他们俩交谈了几句后,她听见儿子笑出声来。希望在她心中腾起:也许她的儿子最终能把她的丈夫从办公室里引出来。但希望的火苗很快就被浇灭了,她听见办公室的门“咔嗒”一声关上了,约翰尼再一次独自一人穿过客厅。


她站起身,跟着他向屋外走去。当她透过后窗往外看的时候,眼前的场景让她心中一颤。约翰尼坐在雪橇的后部,徒劳地尝试着用双脚推着自己在平地上向前滑行。


她的丈夫需要运动,而她的儿子需要玩伴。问题的解决方式似乎一目了然。她走到门厅,穿上披风,戴上厚手套,再回到房子的后面,把门打开。约翰尼抬头看向她,眼中闪烁着惊喜。


“嗨,妈妈。”


她露出微笑。“让我们看看能不能让爸爸出来和我们玩,怎么样?”


他睁大了眼睛,迅速点点头。她走进雪地里。这里的雪足够湿也足够黏,做雪球正合适,她满意地想,双手捧起一把松软的雪。她疾步走进屋内,穿过走廊,从衣帽架上取下丈夫的外套、帽子和手套。随后,她又一次打开了办公室的门。


他假意叹息一声,抬头看向她。“贝齐。”


她把户外的衣服扔向他。


“这是干什么用的?”他问道,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的外套。


“你很快就会想要它的。”她解释道。


他皱起眉头。她得意地笑了,瞄准目标,向他扔出了雪球,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胸口。他愣住了,吃惊地眨着眼。


她大笑着跑回走廊,坚信他会跟过来的。果不其然,一个心跳后,他出现在门口,一边穿上外套,一边咧着嘴笑。“你个疯丫头。”


她沿着走廊奔逃,他紧追不舍。当他们冲进后院的时候,约翰尼激动地跳出了雪橇。“爸爸!你可以拉雪橇吗?”


“稍等一下。”他保证道,弯下腰去,“但我需要先对妈妈的偷袭作出回应。”


约翰尼的眼睛亮了。“我可以帮忙吗?”


“当然可以。”汉密尔顿邀请道。他已经站起来了,举起手臂,瞄准目标。


她惊叫着躲到院子里一棵光秃秃的橡树后面,她发自内心地欢笑着,笑声中充斥着兴奋。汉密尔顿的雪球落在右边离她很远的地方,她抵着树干坐下,团了一个自己的雪球。她从树后探出头,看到他正向她走来,于是扔出了雪球,又一次击中他的胸口。


他夸张地踉跄了一下,张开四肢瘫倒在雪地里!“噢!我中弹了!”


父亲的表演让约翰尼大笑起来。“我要抓住你,妈妈!”


她等着小男孩走近,把雪球丢到她身上。她,同样地,也倒在了地上,如同受了致命伤一般。当约翰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时,她把他拉到自己身上,挠他痒痒,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。


他们愉快的笑声引来了三个大一点的孩子。安杰莉卡首先从房子里探出头来,詹米和亚历两人很快也跟了过来。约翰尼和詹米一前一后坐在雪橇上,汉密尔顿拉着他们绕着小院子跑,而亚历和安杰莉卡开始堆雪人,她也搭了把手。


虽然天气寒冷,他们还是在户外一直待到了晚饭时间;因为在不停地嬉闹和跑动,她其实感觉还挺暖和的。“好啦。”她最终宣布道,身上压着一堆扭动着的的孩子,玛丽正透过后窗向他们招手,“是时候该进屋了,换一身干衣服,我们几分钟后吃饭。”


孩子们发出了抱怨声,但还是不情愿地服从了。


孩子们都消失在屋子里后,她的丈夫仍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,这幅情景让她笑起来。她用靴子尖顶了顶他。“你也是。”


他摇了摇头。“我在这里挺好的,我想我会小睡一会儿。 ”看着他通红的鼻头和红润的脸颊,一阵涌动的爱意席卷过她的全身 。他四肢张开的样子似乎是在做雪天使。她躺到他的身上,双手搭在他的胸口,问道:“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场雪仗吗?”


“在莫里斯顿?”


她点点头。


“我当然记得。那次也是像这样结尾的,如果我没记错的话。”他说道。


“事实上,我相信那场雪仗结束时,我们在争论有关私奔的事。”她提醒他。


他发出一声被逗乐的笑声。“知道吗,我觉得你是对的。你又计划着要说服我跟着你远走高飞吗?”


“你会跟我走吗?”


“十分乐意。”他立即回答。


她笑了,虽然并不相信他。“能让你从办公室里出来就足够了。”她向他保证,“你让孩子们非常开心。”


“我确实需要离开办公室一阵子。”他承认。


她懒得用“我就说吧”的眼神看他。“进屋吧,和我们一起吃晚饭。”她说道。


他点点头,但当她试着站起来的时候,他又把她拉回他身上。


“汉密尔顿。”她轻声嗔责,“放我走。”


他坏笑了一下。“你对我进行了不正义的突袭,我要求你作出赔偿。”


“什么样的赔偿?”


“两个吻。”


她夸张地呻吟了一声。“两个?”


“那可是一次恶毒而又无缘无故的袭击。”


她调整了一下坐在他身上的姿势,挨近他的脸。


~*~


夜晚无声的安宁笼罩了房子,年幼的孩子都熟睡了。不过,她看见皮普在离开客厅时往口袋里塞了一副牌,毫无疑问,他是想溜进安杰莉卡房间里打个几局,她决定放任他们玩一会儿,当然,他们过不了多久也会睡着的。玛丽按照她的要求倒好了酒,摆上了面包和芝士盘,然后转身向她屈膝行礼。


“您还需要什么吗,夫人?”


“不用了,谢谢你,玛丽。你晚上可以休息了。”


“谢谢您,夫人。”


在这之后,寂静的客厅里就只有伊莱莎一个人了。她从茶几上拿起她老旧的、磨损的素描本,穿过门厅,走到丈夫办公室紧闭的门前。她敲了一下门,没等他回应就推开了。昏暗的烛光里,他正在一本账簿上奋笔疾书,但一看到她,他就放下了笔。“我今天注定什么都完成不了吗?”他问道。愉悦的神情在他眼中闪烁,因此她知道他不是真的介意被打扰。


“我想给你看点东西。”她说道,将素描本翻到所找的那一页,“你还记得这个吗?”


在某个寒冷的、大雪漫天的二月的夜晚,二十二岁的她完成了这幅素描:她迷人的上校独自一人站着,倚靠在走廊的栏杆上,带着深深的忧郁,仰望着星空。那一晚,他是那样惊人地美丽,她情不自禁地记录下这样的情景,即使对于自己有一天能拥有他,她还不抱有一丝希望。不知怎么地,这幅画在接下来的几年内淡出了她的记忆,尽管她对这段回忆本身无比珍视。


他伸手拿过本子,看向翻开的那页,一个轻柔的微笑扬起了他的嘴角。“我记得,”他回答,“一幅美丽的画,定格下我一生中最好的夜晚。”


“最好的夜晚?”她问道,在他椅旁读下身,用胳膊搂住他,“你看起来很是悲伤。”她在事后的谈话里得知,他那天不得不伤了波莉•洛特(4)的心,因为他的父亲不允许他追求那位年轻的小姐。


他耸了耸肩。“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我将会找到我的毕生挚爱。”


“我最近总是想到莫里斯顿。”她告诉他,同时充满爱意地在他身上蹭了蹭,“尤其是因为下了这么多的雪。打雪仗啦,依偎在炉火前啦。”


他的笑容愈加明显了。“你今天无疑让其中的一个场景再现了。”


“我想,也许我们可以重现另一个?”他抬起眉毛,她补充道,“我让玛丽给我们拿了瓶酒。你愿意与我在炉边坐坐吗?”


他的目光落回了桌上的账簿。“我要怎样才能拒绝这样一个邀请?”


“你不会拒绝的。”她简单地说。


他转过头深情地看着他,脑袋稍稍歪向一边,然后从桌旁起身。她将手顺着他的胳膊滑下,与他十指相扣,拉着他离开办公室。他跟在她身后,到了客厅里,他接过她递给他的一杯酒,顺从地坐在火炉前的地毯上。


“我也让玛丽为我们准备了食物。”她补充道,把盘子端到地毯旁,另一只手举着她的酒杯。他打量了一会儿餐盘,然后婉拒了。她叹息一声。“吃点东西吧,亲爱的,你晚饭几乎没吃什么。”


“我今天没什么胃口。”他承认道,“再说了,节食一两天对我有好处。你的姐姐一直在责备我没有保持好身材。”


她把餐盘放在桌上,与此同时,她的目光由他的脸落到躯干上。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到安杰莉卡说她的丈夫添了太多的重量,但端详着现在的他,她却找不到任何为此抱怨的理由。也许, 他的腹部是更丰满了,他的黑眼圈也比她所希望的要更深一些,但即便如此,今天的他,一如那么多年前莫里斯顿舞会上的他那样令她屏息。“我觉得你看上去很英俊。”



“即使我圆得像个南瓜你也会这么说的。”他开玩笑地说,“你太爱我了,不能相信你的观点。”


即使自那本糟糕的手册的发表已经过去两年了,即使已经有过那么多次发自内心的道歉和诚挚的忏悔,时不时地,他还是会无意中说出什么不巧的话,戳到她的痛处,像是硬物磕到了正在愈合的淤青。她感到自己的表情黯淡了,冷冷地问他:“你需要用外貌来迷住其他什么人吗?”


愧疚充满了他的目光,他的视线落到了地上。“当然没有。”


她转过头去,压抑住内心的受伤。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,她知道的。他握住她的双手,拉近他的胸口,在每一个指关节上落下一吻。她再度看向他。


“我真的非常抱歉,贝齐。”他低语道。


她无声地点了点头。


“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。(5)”他的神情因懊悔而沉重,“我的全部才华和文字,在我试着表达有多么爱你的时候,都是那么地空洞而冗余。”


愤怒和受伤的情绪消散了,如来时一般迅疾,只留下一痕浓重的悲伤——他的背叛仍旧缠绕着他们每一个亲密时刻。她深吸一口气,迫使自己对他实话实说。“我知道你只是在开玩笑。但是我很担心,担心你把自己逼得太狠。你昨晚甚至没有到床上来,这开始感觉像上一次你这么做的时候了。”


他迅速地摇了摇头,话语一连串地从他的口中冒出,几乎要绊倒在一起。“不是的,不是的,我发誓,伊莱莎。”


“我知道。”她柔声说。她不是真的相信他会再一次外遇。在他坦白后的这些年里,他们之间的纽带已经被更新了、加强了,足以使她开始再一次信任他了。更别提过去的两个月内,他在大部分时间里要么是在床上睡觉,要么是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。“我只是想坦诚地告诉你我的感受。”


她的宽慰让他肉眼可见地冷静了下来,他紧了紧握住她的手。“我知道我最近是有些疏远。我军队里和法律上的工作将我困住了,把我逼到极限。它们互相拖累,我觉得自己像在原地踏步。上周,我差点错过了提交备案的死线。麦克几乎没帮上什么:这个职位让他太自以为是了。”


她向他更靠近了一些,留神着不要打翻身旁地上的两只玻璃杯,我能怎样帮你呢?”她问,“一定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帮你减轻些负担。”


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。“我不觉得有。除非你和孩子们在几个月里不要粮也不要房?”


又是一句玩笑话,她知道,不管怎样,她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,然后建议道:“我可以带着孩子们去奥尔巴尼住几个月,这样我们供暖和购置杂货的费用就会降低,你就可以在一段时间里少做点法律上的工作了。”


他皱起眉头。“不。”


“亚历山大,你刚刚说——”


“不。”他再次拒绝了,“你和孩子们,现在只有你们能让我保持理智了。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更明白,我的爱,明白你对于我是多么地必不可少。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你的离去。”


“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过度劳累,这开始影响到你的健康了,就像冬天里那样。你能不能给麦克写封信?也许他能帮忙。至少,你为了重建军队付出了那么多,理应得到一份合理的报酬。”


“我一个月前给他写过信了。”他承认道,“他终于寄来了我军队的薪水,但这几乎不足以抵消我们的家庭支出,更别提我的新职位需要的额外花销了。”


“他能不能和亚当斯总统谈谈给你涨薪的事?”


汉密尔顿哼了一声。“我很怀疑。而且就算他这么做了,出于对我的怨恨,亚当斯大概率也会拒绝的。我说他自以为是的时候可没在开玩笑。”


他的话让伊莱莎皱起眉头。“你不该这么说麦克的。他是你认识最久也是最亲密的朋友。”


“他不是。”汉密尔顿反驳道。


“他是我们婚礼上你唯一的客人。”她提醒他,“除了麦克以外,谁还能享有这个称号?”


他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。“你真的不知道?”


她诧异地看着他,终于反应过来后,一个笑容扬起了她的嘴角。“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她说,将手掌贴在他的脸颊上。


他深情地与她蹭了蹭鼻子,叹息一声。“我不应该让你为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担心的。我们会找到方法的,我们总是能找到方法的。”


说得好像她管钱管得比他少一样。抵制住翻白眼的冲动,她前倾身子吻他。“我很高兴你告诉了我。比起你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苦恼,我更愿意知道究竟是什么在困扰你。”


他炽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,他们的脸紧紧挨在一起。他无声地点点头,然后转头拿起他的那杯酒。“寒冷的夜晚,炉火前的葡萄酒……这真的很像我们在莫里斯顿度过的那些夜晚。”


听到他在追忆过去的日子,她接受了话题的转变。“是啊。”她赞同道,将自己的酒杯举到唇边,“也许你甚至会开始打嗝,出于对过往的怀念。”


昔日的尴尬事引来了他假意的怒视。


笑着,她调整了一下姿势,好靠在他的臂弯里。他十分乐意地将她拥入怀中,用鼻子蹭着她的耳朵。她满足地叹息一声,闭上了眼睛。


“这件事不曾为世人所知,/我的爱如这般温柔,真挚。”他轻柔地背诵道,嘴唇紧挨在她的耳边。那首诗,那首亲爱的、令人幸福的、优美的诗,让她胸中腾起一种喜悦的,小鹿乱撞的感觉。这首诗的原件是她最为珍爱的纪念品之一,这么多年里,她一定反复读了上千遍了。他念出书写在记忆里的文字,声音因激动而沙哑。“没有喜悦漾起我胸膛的温暖,/除非有我的天使在我的臂弯。”*(6)


再一次放下酒杯,她转身看向他。“你还记得。”


“当然。这些话在今天一如当初那般真实。”他轻声笑了,追忆着过去,目光似乎停留在了远方,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写这首诗那晚的故事?”


她摇摇头。


“我那时刚刚从你的住所回来,你让我意乱心迷了,以至于我忘记了进入司令部的口令。好在福特的一个儿子(7)碰巧路过,不然我就得在某个谷仓里度过一个寒冷彻骨的夜晚了。小伙子们并不允许我轻易地忘记我的心猿意马,我这么和你说。”她笑了。“我让他们打趣了我一会儿,但我几乎集中不了注意力,满脑子都是你轻柔的吻和美丽的黑眼睛。我一有机会就溜到了楼上,写下了这首诗。”


她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模样,她年轻、英俊的上校伏在桌上,借着一支蜡烛微弱的光,奋笔写下那首浪漫的情诗。她贴紧了他的身体。他凝视着炉火的目光里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忧伤。


“我是不是让你非常地失望,贝齐?”


她凝视着他,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。“为什么会这么说?”


他露出一个复杂的眼神。“很显然,我们的生活没能变成你最初所想得那样。我想得越多,便越觉得我是个失败者。”


他在两年前伤透了她的心, 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,但与他带进她生活的那些爱与欢乐相比,她不会说自己后悔与他结为夫妻。她郑重地望着他。“我爱你,因为你是我们宝贝们的好父亲;因为你不遗余力地奉献于我们的家庭,以及我们的国家;因为你努力地让我们自豪。而我很自豪,你知道的,我为你非常自豪。”


他低头凝望着她,光亮在眼中闪烁。“我不值得拥有你。”他轻声说。


“也许吧。”她给了他一个绵长的吻,用略带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,“但爱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。”


他似乎被剥夺了说话的能力;他没有开口,仅仅是低下头,再次吻上她的唇。随着他的手抚过她的后背,他们的吻越来越激烈。两人分开后,她咬住嘴唇,问道:“你觉得孩子们睡着了吗?”


一抹调皮的闪光取代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忧郁。“我们要去看看吗?”


“嗯。”她哼了一声,在松开拥抱前又偷吻了他一下


丢下酒和食物,他们上了楼。穿过走廊的时候,他的手从未离开她的髋部。安杰莉卡的房门虚掩着,她向房间里瞥去。纸牌散落在床上,夹在她最年长的两个孩子中间,他们俩各自蜷在床的一头,皮普轻轻地吸了吸鼻子。


“睡着了。”她低语道。


“感谢上帝。”他轻声说。


她吹灭了蜡烛,阖上了门。


在她还没有完全转过身的时候,汉密尔顿一把将她抱起。她不得不克制住一声惊喜的清笑,同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,诚挚地希望孩子们都还在睡梦中。他把她带到他们的卧室,用脚将身后的房门踹上。“嘘。”她敦促道,“你会吵醒孩子们的。”


他咕哝了一声,把她放到床上。她将他拉到自己的上方,他的吻迫切而饥渴。


“我需要你。”她低语道,带着浓重的喉音。


他的手指笨拙地拉扯着裙子的布料,先是背上的,随后又游走到她的身前。一无所获后,他后仰稍许,细细检查她的衣服。他呼出一声轻笑,问道:“这条裙子是怎么回事?”


“我来吧。”她向确实很复杂的绳扣伸出手,开始解开衣服。他向后坐下,脱下衬衫,目光只有在布料遮住脸的那一瞬间离开过她的身体。


一旦脱去了衣服,她立刻钻到温暖的毯子里,示意他也进来。他先是与被单进行了一场短暂而滑稽的斗争,接着在她身边躺下。他将自己架在她的上方,这一刻,烦扰着他们的担忧和琐事都烟消云散了。很多个月前,她的妈妈警告过她,该放下回归美好过去的愿望了,但她决定,就这一晚,允许自己臣服于幻想:她是一个年轻的姑娘,爱上了一位英俊的军官,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与他紧紧相拥,就像多年前的她一样。


(九个月后,几乎是一天不差,她把他们的第二个女儿带到了世上,她是一个充满魔力的夜晚最鲜活的证明,诞生于坦诚,激情,以及深沉的、不可磨灭的爱)






Notes 9:


*亚历山大•汉密尔顿写给伊莱莎的诗,写于1780年,题为《回答你,我为何叹息》[Answer to the Inquiry Why I Sighed ]


我原本计划着将这一章作为删减章节发表,但它和故事的其余部分能契合得如此顺滑,于是我把它插在了这里。(尽管如此,我仍然试着在这周末更新下一章)它的确呼应了我另一部作品《 A Winter's Romance》里的一些场景,但我希望这些情节在没有看过的人眼中仍然合理。汉密尔顿和伊莱莎是在1780年二月开始恋爱的,所以我想象这个月份对他们有着特殊的含义。


安杰莉卡•丘奇和菲利普•斯凯勒在这段时间都在信中写道汉密尔顿需要更多地运动。他冬天里那么拼命地工作,花了那么多时间坐在书桌前,这已经肉眼可见地影响到他的健康了。在1799年1月31号,菲利普•斯凯勒写信给汉密尔顿说安杰莉卡提到他缺乏运动,而在1799年2月1号,斯凯勒给伊莱莎的回信中说到他“因听说我亲爱的汉密尔顿身体不好而感到很难过。过于辛劳的工作和过少的锻炼很可能是他身体欠佳的原因,考虑到他的工作是那么紧张,一直在高强度用脑,这会让他忘记锻炼,而这些预防措施对于他的回复来说是不可或缺的。的我亲爱的孩子,你一定要在每一个晴朗的日子都为他备好马匹,这样他也许会出去骑骑马,并且尽可能频繁地引他离开书桌……”





译者注:


(1)Mary King 玛丽•金


(2)Richard Price  理查德•普莱斯,菲利普朋友,菲利普和伊克起争执的时候正式他和菲利普一起去的剧院


(3)伊莱莎确实是会素描的,汉密尔顿写给佩吉的第一封信中提到过佩吉的素描像。


(4)这里指Cornelia Lott 科妮莉娅•洛特。汉密尔顿在追求伊莱莎前追求过洛特小姐,以及一位名为波莉的女子,因为波莉未留下姓氏有些奇怪,作者推测波莉可能是洛特小姐的小名,而且那个时候大名小名一点也不像是很正常的。文中关于洛特小姐的父亲拒绝了汉密尔顿是《 A Winter's Romance》的剧情,历史上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结束的。顺带一提,和伊莱莎一同前往莫里斯顿的是凯蒂•利文斯顿Kitty Livingston,所以汉密尔顿追求伊莱莎期间他有两个前女友在场。


(5)“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”,解释一下,这个作者认为汉密尔顿没有和安杰莉卡有过精神出轨。分析了通信之后,作者认为汉密尔顿真正爱过的只有伊莱莎和劳伦斯,所以这句话也没有错。


(6)我不是故意把这首诗翻成这个样子的!但要一个作文班级均分的理科生翻译一首两百多年前某个大才子+大情圣(至少写诗的时候是)的情诗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。而且是十四行诗,每行音节数要一样,又要押韵,就……成了这样。以下原诗,洗洗眼睛:


 Answer to the Inquiry Why I Sighed


    Before no mortal ever knew,

    a love like mine, so tender, true,

    No joy unmixed my bosom warms,

    but when my angel’s in my arms.


(7)Jacob Ford 雅各布•福特的儿子Gabriel Ford加百列•福特




新人物出场!Eliza Hamilton 伊莱莎•汉密尔顿,也常被叫作Betsey。据我所知她的教名直接是Eliza,不是Elizabeth。除了founders online 上注释里有叫过她Elizabeth,我基本没有在文献里见过叫这么她的。当她与伊莱莎共同出现时这一点尤为明显,照理说某个人第一次出现是会给全名的,伊莱莎就是Elizabeth Schuyler Hamilton ,而小伊莱莎是Eliza Hamilton Holly(如《汉密尔顿传》的序言)。以母亲的名字命名,并悟到了母亲名字的真谛。结论是,小伊莱莎大名小名的关系还得追溯到上一代。


汉密尔顿终于有二女儿了,祝贺!(严格来说,他还有范妮,不过范妮在雷诺兹手册之前就被姐姐接走了,所以这篇文章里没有她)


我宣布,Hamilton sisters齐了!Angelica,Eliza,Old Peggy!(没错我要继续吐槽汉密尔顿的猎狗叫Old Peggy这件事)


我一直很想知道汉密尔顿家二姐妹的关系是怎么样的。我时常怀疑对于安杰莉卡来说范妮会不会更像妹妹一点。



约翰尼获得最佳助攻称号!


菲利普和安杰莉卡又双叒叕在偷偷打牌。这俩太温馨了。接下来两章都会有他们同框。


最后,为什么一个在热带长大的人敢和在奥尔巴尼长大的精力充沛、热爱运动、可能有些野的姑娘打雪仗?!


那个,评论……有没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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