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鸦的微风小溪

【授权翻译】Finding Forgiveness宽恕之寻[hamliza]第十章

又一篇加上注释10000+,请放心食用

过半警告!


第十章:伊莱莎,1799年2月-12月


1799年2月


“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回到宴会去了?”汉密尔顿问。他炽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,他的声音因激情而沙哑。她摇了摇头,与他鼻头相蹭。


“再过一会儿。”她低语道,抓紧他的肩膀,又一次吻他。


他们站在昏暗的仆人走道里,她姐姐派对上的欢笑声和说话声在背景里嗡嗡作响。她的丈夫为了这个场合穿上了新的制服。她用手指抚过他肩饰上金色的流苏,与他贴得更近了。他穿制服的时候总是如此英俊。


他遵循了她的意愿,搂紧了她的腰部,吻得更深了。她满意地哼了一声,双臂环抱住他的脖子。“嗯,我爱你。”他们喘息着松开彼此的时候,她轻声说道。


他把头埋在她的颈弯,在她的锁骨上方轻轻落下一吻,同时把她抱得更紧了。


并不是说,他们的关系已经完全修复了,她一边想着,一边用手指滑过他用来系头发的丝带。时不时地,她还是会感到愤怒,不安,或是嫉妒。被他的背叛撕开的伤口已经愈合成了一道淡淡的粉色疤痕,在碰得不巧时还是会隐隐作痛。


但仍然,敞开心扉的交谈让他们的关系日益紧密。感到受伤的时候,她无需再躲开他,强压下心中的痛苦,而是可以向他倾吐自己的感受。他诚心的懊悔,真挚的道歉,以及表白永不磨灭的爱的话语,比她预料中的更有帮助。


“汉密尔顿到哪里去了?”大厅里,安杰莉卡的声音从嘈杂的对话声中腾起,刚好能被他们听到。


她的丈夫在她的怀抱中绷直了身子,伊莱莎叹息一声,探身在他的唇上留下了最后一个充满爱意的吻。她能感到他微笑了起来,她自己的嘴角也回应似的上扬。“是的,好吧,我们回去。”她最终同意了。


她一边用手理了理裙子,一边跟着丈夫回到了热闹的大厅。安杰莉卡说服她买了一件新款的裙子,腰部收得很高,而胸部开口很低,还有着蓬松的短袖子。她披上一件披风与之相衬,表面上是为了抵御冬日的寒冷,但同时也是为了尽可能地挽回她的端庄:裸露出这么多的皮肤,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。事实上,在她第一次试穿的时候,她还考虑着要不要把这条裙子退还给裁缝,换一个更加传统的款式。她本来是这么打算的,直到汉密尔顿走进了更衣室,猛地停下脚步,直勾勾地盯着她。


“你喜欢吗?”她问道,转过身,让他看一看裙子的全貌。他没有回答。她唯一得到的回应就是他剥下它的速度是多么之快。很显然,这条裙子更加简约的设计给了他莫大的帮助,她回想着,露出一丝得意的笑。


汉密尔顿走近正在交谈的人群,站到丘奇和安杰莉卡身边,接过一杯葡萄酒。伊莱莎伸手挽住他,倚在他身上,心思却不在对话上。每个人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一位新客人身上——名叫朱利安•聂姆策维奇(1)的波兰旅者,他正在和客人们讲述拜访弗农山庄的经历。


“这座房子本身似乎就充满了历史气息。”那位绅士继续说,“我们几乎可以感受到穿梭于墙壁之间的伟大访客。”


她感到丈夫饶有兴趣地挺直了身子。


“我亲爱的侄子,丘奇上尉,”汉密尔顿一边说,一边微微抬手向菲尔示意,“从纽瓦克归来的时候,告诉了我们一个有趣的故事,说到了您和魂灵们的联系。”


聂姆策维奇的眼中燃起调皮的神色。“是吗?”


“他告诉我您从考斯丘什将军那里学到了召唤灵魂的法术。”这样的非圣之论让一阵寒意蹿上了伊莱莎感到她的脊背。她紧了紧搂住丈夫的胳膊。


“我亲爱的将军确实告诉了我这个神奇的秘密。”聂姆策维奇证实道。


“也许您能屈尊为我们展示一下。”汉密尔顿建议道。


伊莱莎抬头盯着丈夫,困惑不已。为什么他会鼓励这样一种违背基督教精神的表演?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,他稍稍低头,不易察觉地向她眨了下眼睛。而这并没能回答她的问题。


“如果您坚持的话,汉密尔顿将军。”聂姆策维奇答应道,鞠了一躬,“我需要您走到房间外,把门关上,如果您不介意。在您离开之后,我们会决定究竟是哪一个灵魂会被召来。”


汉密尔顿点点头,亲切地鞠了一躬,把酒杯放在桌上,随着一声轻响,他关上了身后的房门。丘奇从茶几上拿起一张卡片,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写了些什么,而安杰莉卡在他身后看着。当丘奇把卡片交给聂姆策维奇时,安杰莉卡走到她身边,漂亮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。


“多有趣啊。”安杰莉卡轻声说。


伊莱莎深吸了一口气,对这种活动远没有姐姐感兴趣。她看向房间另一端的角落,菲尔和凯蒂(2)正同皮普和安杰莉卡一起站在那里,在聂姆策维奇为仪式做准备的时候,这四个年轻的表亲热切地交谈着。皮普穿着新定做的西装,看上去就像一个完美的年轻绅士,而她的女儿身着崭新的裙子,显得光彩照人,她厚厚的深色鬈发优雅地垂在脸侧和颈周。他们这么快就长大了,她想。


“丘奇先生要求我召唤德维奥曼尼尔男爵(3)的灵魂。”聂姆策维奇宣布道,示意人们在他身边围成一周。


伊莱莎认出了这个名字, 他是约克镇战役中罗尚博属下一名英勇奋战的法国军官。他后来在法国大革命的暴乱中受了枪伤,并在几个月后殒命于受伤带来的并发症。她记得汉密尔顿对此十分悲伤,他把这次悲剧列为他永远都不会支持法国血淋淋的动乱的原因之一。


聂姆策维奇闭上了眼睛,开始专心致志地念咒。过了一会儿,他拾起一根小木槌,有节奏地敲击着铃铛,停下,又继续。这奇怪的仪式持续进行着,直到客厅的门被猛地打开了。


一看到丈夫,她的心立刻团紧了。他脸色苍白,眼睛因震惊而大睁着。他似乎在微微颤抖,像是被情绪压垮了一样。他的声音又哑又轻:“我……我看到了男爵。德维奥曼尼尔男爵。他的样子和在约克镇时一模一样。”


“他说话了吗?”丘奇问,大步走到她丈夫身边吧。


“是的。”汉密尔顿回答,“是的,我们交谈了,但谈话的内容不方便透露。”


震惊的低语如水波纹般在人群中扩散开。


伊莱莎快步走到汉密尔顿身边,急切地想要安抚他,甚至都没有去想这是不是意味着这样的仪式真的可以召唤亡灵。她把他拉入怀抱,吻了吻他的脸颊。“你还好吗,亲爱的?”


其他人也聚拢了过来,催促他说出更多的细节。汉密尔顿摇了摇头,似乎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经历。他从她的怀抱中抽出身来,他的手轻抚过她的后背。


“请原谅。”他低语道,“我……我需要缓一下。”


他离开了房间,留下伊莱莎站在原地,注视着他走向他们先前共享亲密一刻的仆人走道。正当她准备跟上的时候,安杰莉卡抓住了她的手肘。她脸上先前那种饶有兴趣的神情已经消失了。“你应该让他独自呆一会儿。”安杰莉卡建议道。


她犹豫了,随后摇了摇头。在她的记忆里,她的丈夫从来不会希望独自一人。她跟着他走进了走道里。


他靠在墙上,肩膀微微颤抖着。他在哭吗?她伸出手,搭在他的肩头。


“你会没事的,亲爱的。”她安慰道,向他走近一步,探出头,想在昏暗的灯光里看清他的脸。他用拳头抵住嘴唇。“你一定被吓了一大跳。”


他转头面向她,脸上更多的部分照到了光,她惊讶地发现愉悦点亮了他的双眼。她眯起眼睛。“你在……笑吗?”


他把拳头从脸旁边移开,显露出他迷人的微笑。她张大了嘴巴,在他的胳膊上猛地拍了一下。“你吓坏我了。我还以为你受惊了。”


“只是和宾客们开一个小玩笑。”他解释道,仍然在笑,他的脸因好心情而焕发出光彩,“丘奇和聂姆策维奇也帮了忙。”


在她看来,这个笑话有点太低级了,就像是算命或是解读凶兆那种。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这边的不愉快,他收敛了笑容。“你生我的气了吗,贝齐?”


她叹息一声。他身上洋溢出的欢乐让人很难对他动怒。他在军队里的新职位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,加之他为了填补他们不断增长的家用还顺带接手了法律案件,像这样能够尽情欢乐的时刻显得格外珍贵。


她朝他微微一笑。“你这个大傻瓜。”


他笑了,把她揽入怀中。“你知道,”他评价道,嘴唇掠过她耳下的皮肤,“这是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参加过的最好的晚宴之一。”


“我们一同躲在仆人走道里才是晚宴最好的部分。”她小声抗议道。


“一点没错。”


她笑了。“菲利普和安杰莉卡似乎玩得很开心。”她一边评论道,一边抚过他的后背。“他们都长这么大了,打扮得漂漂亮亮的,和成年人谈笑风生。”


他松开怀抱,看向她。“皮普很快就会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了。”他赞同道,“在法律的道路上开启他自己的事业。”


“而安杰莉卡随时都可能有求婚者上门。”她补充道。


他厌恶地卷起嘴唇。“如果我出面反对就不会。”


“她快十五岁了,这种事迟早要发生的。”


“以后再说。很久以后。等到她二十五岁了,也许三十岁,她想追求谁都可以。”


她冲他翻了个白眼。“你追求我的时候我二十二岁,”她提醒他,“而在那个年纪,我已经觉得自己是个老姑娘了。”


他打趣道。“你那时候还是个孩子。”


“你那时也是。”她笑了,把手贴在他的脸颊上,拇指抚摸着他的颧骨。他穿着制服的模样勾起了她怀旧的情感,让她回忆起那些遥远的日子,每天心心念念着她光彩照人的上校能前来拜访。她偏过头去,在丈夫泛灰的头发和脸上的笑纹之下瞥见了那位雄心勃勃的年轻人,一抹微笑攀上她的嘴角。


他微微侧过脸,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掌心。


“我还没准备好看他们长这么大。”他伤感道,思绪又回到孩子身上。


“我觉得这事你说了不算,亲爱的。”


他夸张地皱了皱鼻子,引得她又一次笑出声来。当他再次看向她的时候,他的目光中满是柔情。“我们再要一个吧。”


“再要一个什么?”


“孩子啊。”


“六个对你来说还不够吗?”她问道。


不过说实话,过去几个月里,再要一个孩子的想法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。威廉几乎两岁了,已经完全断奶了,她再一次怀孕的可能性不小,尤其是考虑到最近他们有多么地亲密。她担心往家里新添一个孩子会让他们的预算愈加紧张,因此,她很高兴能听到他如此欢欣地提起这个话题。


“他们都长得太大了。我们需要更多小一点的。”他回答道。


“绝对轮到你来怀这个了。”她打趣道。


他愉快地哼了一声。“让我们静观其变吧。”


他又一次亲吻了她,她沉醉在他的怀抱中。在他的臂弯里,那些充斥着痛苦和心碎的日子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记忆。她珍惜他们日益增长的亲密和愈加牢固的纽带。只要他们在一起,就像现在这样,她大胆地想,他们可以面对一切。


*


七月的闷热几乎没有随着太阳落山而减弱,尽管开着窗,她还是汗流浃背。她很久之前就踢开了毯子和被单,但还是凉快不起来。她用手抚过凸起的腹部,叹息一声。她刚刚进入了怀孕的第五个月,至少,目前这个孩子还没有给她带来太大的不便,除了需要频繁地上厕所是件麻烦事以外。最早几个月的恶心已经消失了,而怀孕晚期的不适感还未到来。

 

她翻到床边,让双脚荡下床沿,踩在木地板上。她幻想着亚历山大能履行承诺,建一座乡间别墅。她渴望她童年时代的那种大树,在夏天最热的日子里献出树荫和凉风。这个春天,他在繁重的工作中抽出了一个难得的休假,带着皮普去钓鱼了。他说他去探了几个地点,但还没有找到近期内有可能会出售的土地。


至于他们要怎样才有足够的钱建一座他设想中的房子,她一点概念也没有。当她询问的时候,他也只是简单地向她确保说,他们会“想到办法”的。她时常会好奇,为什么他在为国家理财时那么有天赋,花家里的钱的时候却可以大手大脚的。


她漫步到楼下,一走到一楼,她立刻觉得凉快多了。她看到烛光从她丈夫的办公室门底流淌而出。晚饭刚结束的时候,邮差为他送来了厚厚一沓信。在那之后,他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处理新文件了,而且很显然,他到现在还没有出来过。他工作得太辛苦了,而这份工作却越来越吃力不讨好。群众对战争的热情来得快也走得快,只剩下他的丈夫在苦苦建立军队,即使总统都觉得这是不必要的。

 

说不定,她还会在他两周前教给她的游戏上与他一战。汉密尔顿学习这新游戏的时候,坚持让她坐在身边。“我希望你能喜欢上战术的新玩法,我亲爱的。”他坚持到,在说到“战术”二字时,他的眼睛撩人地闪烁着,“也许,你还会向我这一行的争强好胜妥协。”*(4)在这样燥热而无所事事的状态下,即使是输掉这种傻乎乎的游戏,也好过于一个人汗涔涔地躺在床上。


她轻轻敲了敲门,却没有得到回应,不禁稍稍惊讶。也许他趴在桌上睡着了,她想,于是推开了房门,随后看到他坐在桌前,把头埋在手掌里。“亲爱的?”


他抬头看向她,他的眼睛又红又肿。担忧瞬间涌上她的心头。


“怎么了?”她立刻询问。


当她走近的时候,他向她伸出了手。他的一只手搂住了她的后背,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肚子上,他的拇指上下摩挲着她隆起的腹部。他持续的沉默让她害怕。上一次他如此颓唐又一声不吭的时候,他坦白了自己的不忠。他不会……不会又一次,对吧?她不能再经受一次这种事了。


“亲爱的?”她询问道,抓紧了他的肩膀。


他的目光缓缓从她的腹部移到她的眼睛。


“我的父亲去世了。”他用平缓的语调回答。


一瞬间她松了一口气,而愧疚感紧随其后。她对这个抛弃了她丈夫的男人从来都没什么好感,但不管发生了什么,汉密尔顿还是爱他的。他的悲伤也让她心碎。


“噢,亲爱的。”她柔声说,“我很遗憾。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?我可以陪在你身边的。”他整个晚上都在办公室里悲泣吗?


“我……”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,“我不知道我应该感到什么。”


“没关系的。”她向他保证。


他微微摇了摇头。“我一直在邀请他到纽约来,我本可以照顾他的。”


“我知道,亲爱的。”他的这一点令她惊叹:她无法想象父亲的缺位给他带来的痛苦,但仍然,他似乎对他没有恶意。他愿意爱那个人,愿意花费辛苦挣来的钱和宝贵的时间来照料他——只要詹姆斯·汉密尔顿允许。


“我应该悲伤。”他低语道,“而我确实悲伤。但我不觉得……我不觉得自己应该悲伤。”

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她问道。他把她拉到身边,让她坐上自己的膝头。她坐在他的大腿上,伸手抱住他,而他把头倚在她的肩膀上。


“我曾经以为我明白。”他小声说,目光落在了房间以外,“他没有钱,没有前途。有什么是他能给我,而我不能靠自己得到的呢?斯蒂文森先生(5)收留了我,好心的诺克斯牧师(6)帮我逃离了那座岛。我以一个孤儿的身份,建立起了我作为他儿子永远也不会得到的社交关系。”


伊莱莎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,让他从思绪中挣脱出来。


“我曾觉得我能理解,为什么他再也没有回来。但之后……之后我遇到了你,然后我们有了皮普。我看着他,看着我们所有的小天使们,然后我……我就是不明白。他怎么能就这么离开?他怎么能明知道我什么都没有,却置身事外?他怎么能从来都没想要见一见他的孙子孙女?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他不到纽约来,即使我提出要为他支付旅费?”


他抬头看向她,她无助地摇了摇头。“我不知道,亲爱的。”


“我永远都不会像那样离开皮普的。”他保证道,“就算我一无所有,就算我需要日夜不停地工作,我也不会抛下他自生自灭的,即使他已经快成年了。”


她从来没有怀疑过。


“你是一位优秀的父亲。”她告诉他,“我觉得,有时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出色。”


他没有回应,似乎迷失在了在思绪中。她就这样与他相拥,尽可能地给予他安慰。最终,他揉了揉眼睛。


“很晚了。”他指出,“你为什么没有睡觉?你需要休息。”他的手又回到了她的腹部,他张开手掌,似乎是要保护她体内的小生命。


“太热了,我睡不着。”她解释道,感激地看到她不情愿的坦白勾起了他嘴角的一丝微笑,“我本打算在你工作时陪着你,或者,说不定,我会愿意继续学习你一直挂在嘴边的战术棋。”听到她的话,一抹得意的笑容在他的脸上亮起,又转瞬即逝,沉重的悲伤让他不能够像以往一样与她调情。她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。他皱起眉头沉思了几秒,然后示意她站起来。


“来吧。”他简单地说,拉着她走出办公室。


她跟着他走进昏暗的起居室,看着他从沙发上拿起一条毯子,然后两人一起走到后门,走进了他们屋后的的小院子。满月将至,月亮同漫天的繁星一起泼洒下银辉,足以让她看见他的身影,避开脚下的碎石。他在草地上铺开毯子,在上面慢慢坐下,示意她也坐下来。


她闷哼一声,笨拙地坐到毯子上。


当她在地上坐定之后,他从她身后抱住她,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。“感觉好些了吗?”他问道,随后在她的颈上留下一串吻。


她不得不承认,比起屋里的闷热,夜里的空气凉爽而宜人。“是的,”她回答道,“凉快多了。”


他轻轻地哼鸣了一声。他没有再说话了,只是握住她的手,与她一起坐在星空之下。尽管她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,她还是觉定让他沉浸在片刻寂静的沉思之中,乐意在他深陷于私人而又令他困惑的悲伤时,给予他无声的陪伴。


*


1799年12月

 

那天早晨的消息让全城陷入了可怕的沉寂。


华盛顿将军去世了。


伊莱莎终于从诞下第二个女儿的疲劳中恢复了过来。那个早上,她带着孩子们去了教堂。她催促着孩子走到屋外,最后检查了一遍小一点的孩子们,确保他们都裹好了衣服,不会被冻着。她的丈夫来到他们身旁,把手搭上皮普的肩膀,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。这样亲密的举止让皮普皱起了鼻子,但还是转身了,给了父亲一个大熊抱。年近十九,他们的孩子已经比父亲高出几英寸了。 


“你要和我们一起来吗?”她问道,吃了一惊。


“如果没问题的话。”他回答道,仍然紧搂着皮普,没有进一步解释原因。


“当然没问题。”她向他保证。


她从未怀疑过他的信仰,但他从来都不是经常去教堂的人。即使她和孩子们去教堂的时候,汉密尔顿通常也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,惬意地浏览着印在晨报上的布道。然而,最近她注意到,他去教堂的次数越来越多了。也许,这是出于工作的压力,或是战争的威胁,又或是他父亲的去世,更可能的情况是,以上三者皆是原因之一。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,她很高兴能有他在身边。


莫尔牧师(7)布道的时候,小威廉几乎全程都在座位上动来动去。礼拜的后半部分,汉密尔顿把男孩抱到腿上,轻轻颠着膝盖,以免孩子太无聊。当她和孩子们起身去领圣餐的时候,他也从教堂长椅边走开,把男孩带到了教堂外。


当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,他已经听到消息了。色彩从他的脸上消失了,他的下颌因悲痛而绷紧了。他甚至做不到把这些话告诉她,只是侧身迎着她关切的目光。


这则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播着,即使其中的细节还很模糊。仅仅在两天前,这位受人爱戴的将军病倒了,最终逝世于昨夜十点左右。也是她和汉密尔顿的结婚纪念日,她悲伤地补充道。她为华盛顿夫人而心痛;这位可怜的妇人一定深陷于哀痛之中。


当她抬头看向丈夫的时候,她注意到皮普又一次拥抱了他。“你还好吗,爸爸?”他问道。


汉密尔顿挤出了一个勇敢的微笑,即使他似乎维持不住这个表情。他们一齐走回了家。路上大部分时间里,皮普一直松松地挽着父亲的胳膊。当他们回到家里后,汉密尔顿从家人身边走开了,走进办公室里,而伊莱莎带着孩子们上了楼。


等到孩子们都在楼上安顿了下来,小伊莱莎也喝过了奶、换好了衣,伊莱莎终于能有精力安慰丈夫了。现在唯一的难题是要在房子里找到他。还没等她有时间考虑应该去哪里找,厨房里传来哗啦一声巨响。她发现他正跪在餐具柜旁,把散落在地上的小饰品放回原位。


他抬头看了她一眼。“我想把它移个位置。”他说,“移到更加……更加引人注目的地方。”


她走进房间,看到他正蹲在餐具柜旁,试着从下层拿出那个银质葡萄酒冰桶。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,这解释了他为什么会撞到那些小饰品。她在他面前跪下,握住他的手。


“你想放到哪里都可以。”她保证道。


“贝齐。”他轻声说,长长叹息一声。


“我理解,亲爱的。”她简单地说。她确实理解。在与他一同经历了这么多的困难、这么多生活中的起起伏伏之后,她明白这位老将军对她丈夫意味着多少。正是他坚定不移的信任,支持着她丈夫坐上了政府里最有权势的位置之一,现在又成为了军队的头领。毫无预兆地,她的丈夫失去了他的指挥官,他的父亲,他的朋友。


泪水涌上他的眼睛,他瘫倒在她身上。


“他给我写信了。”他哽咽着坦白道,“我昨天收到了信,但那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。我没有回信,我甚至没有打开它,而现在……”


“没事的。”她安慰道。


“他走了。”


她摩挲着他的后背,在他抽噎时抚慰他。


在他冷静下来后,她帮他把那个银质葡萄酒冰桶从餐具柜移到了客厅,放在窗边的桌子上。她看到他警惕地打量着自己,似乎是在担心她会作何反应。这时,她才想起这份礼物原本的含义:在那该死的手册发布后的阴暗的日子里,华盛顿将军以此来隐晦地表示对汉密尔顿的支持。


“现在已经不重要了。”她大声说,“他把这个送给你的原因,现在已经不重要了。这份礼物出于华盛顿将军对你的支持和喜爱。在我眼里,这就是它所有的内涵,我希望在你眼里也可以如此。代表着他对你的爱。”


当她向他张开双臂的时候,他紧紧抱住她,攥住她的衣服,好像她也会突然消失似的。“我不配拥有你。”他低语道。


她唯一想到的回答是:“我爱你。”


几分钟后,他似乎平静了一些。她吻了吻他的额头,建议道:“我们为什么不到楼上去呢?你应该稍微躺一会儿。”


他摇了摇头。“我还有太多的事要做。我有指令要下达,还要看看麦克想要做什么。”


“时间还多着呢。”她柔声反驳道。他仍然在微微颤抖着,神色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悲痛,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去处理军队琐事。“几分钟就好。”


他似乎失去了争辩的力量,顺从地跟着她到了楼上,走进卧室。他在床上蜷着身子躺下,就在她身旁,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。她抚过他的胳膊,吻了吻他的头顶。


“一切都会没事的,亲爱的。”她安慰道。他紧紧抓住她的大腿。“我就在这里。”






Notes 10:


*节选自汉密尔顿1799年6月21日写给詹姆斯·麦克亨利的信(以及麦克亨利1799年6月20日写给汉密尔顿的信)。麦克亨利送来了一副他认为可以当作棋的游戏。[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,应该是一副原本用来制定战略的军队小人,类似于战术板]他继续写道:“随着人们渐渐变老,他们在某些方面能力会减弱,在另一些方面却会有所长进。我会试着让汉密尔顿夫人陪着我试一试她所不熟悉的战术游戏。也许她会喜欢上它们 &向我这一行的争强好胜妥协。 ”(我总觉得他已经不在说这个游戏了:))


菲利普·丘奇最初是在纽瓦克遇到聂姆策维奇的,他回来讲述了这位波兰诗人非凡的故事,既是政治家,又是旅行家,有着和死者交流的能力。汉密尔顿和约翰·丘奇决定邀请他来用晚餐,并策划了这次恶作剧,来“吓唬一下家人们”。汉密尔顿的表演一定配得上一个奥斯卡奖,因为汉密尔顿看到了鬼魂的消息野火般传遍了全城。让他不得不公开解释这件事都仅仅是一个玩笑。如果你想要读到彼得·杰伊[Peter Jay]版本的这个故事,可以在founders online [我为了避免放了解没有直接写原文里的网站,不过搜这个一样的]上找菲利普·斯凯勒1799年1月31日写给汉密尔顿的信的注释27.


我希望这章里情感上的打击没有太多。我想从伊莱莎的视角来体现他们逐渐弥合的关系,我也想展示出悲剧在他们的生活里接踵而至。汉密尔顿的父亲在1799年6月去世了,尽管我并不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。然后,当然,乔治·华盛顿在1799年12月14日去世了(也是汉密尔顿和伊莱莎的第十九个结婚纪念日)。除了一封写给遗产执行人的信以外,华盛顿写的最后一封信是给汉密尔顿的。这封信大概会和华盛顿去世的消息同时到达汉密尔顿身边。华盛顿的离开给了他更大的打击。在12月22日写给查尔斯·科特斯沃斯·平克尼的信中,他总结了自己的感受:"My imagination is gloomy my heart sad."




译者注:


(1)朱利安·聂姆策维奇Julian Niemcewicz


(2)凯蒂指凯瑟琳·丘奇 Catherine Church 丘奇夫妇的大女儿也是第二个孩子,比菲利普·汉密尔顿大两岁多一点


(3)德维奥曼尼尔男爵Baron de Vioménil


(4)这篇文章拖这么久很大一部分都是这句话的功劳。即使这两周内我已经花了很长时间想这个问题,但我仍然一点底都没有。信件里的原文是“Perhaps she may get a taste for them & become better reconciled to my connection with the Trade-Militant”问题主要出在“the Trade-Militant”这边。因为汉密尔顿用了大写,所以我一开始以为指的是他在军队的职位,虽然militant本身没有军队的意思,但我觉得它和military比较接近,说不定在以前的语境里能这么理解,而且如果把reconcile理解为“和解”的话(reconcile sb 有和解的意思,但reconcile sb to是将就,妥协的意思)这样这句话也说得通,就是说伊莱莎可以更好地接受他在军队的工作嘛。但这么翻译有三个问题:1.脑补的比较多,把militant当做military,reconcile sb to当做reconcile sb 都在打擦边球,很不严谨。2.从Notes中可以看出作者觉得这是很撩人的话,而且凹3上还有一篇里另一个作者也是用这句话当情话出场的,我这么理解就很怪。3.也是最重要的一点,如果这真的是指职位的话,那么整个founders online上的所有信件里只有这一封出现了Trade-Militant一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。于是,我最终决定把Trade理解为行业,职业的意思,militant就用了本意好战的,因为汉密尔顿是在军队任职的,“我这一行好战的性格”也不是不能理解。不过作为名词militant的意思是富有好战精神的人,所以他也有可能不在指自己,毕竟用了connection with,但这样又与上面的2矛盾了,所以最后权衡了一下还是用了现在的翻译。其实也许我应该问一下作者,但我不会翻墙,授权还是请的别人帮忙要的,所以,就这样了。


(5)斯蒂文森先生是托马斯·斯蒂文森 Thomas Stevens,他在汉密尔顿母亲死后帮助了汉密尔顿,他的儿子爱德华Edward Steven(小名Neddy,别问我这和他大名有什么关系,问就是没有)是汉密尔顿的童年好友,后来还在黄热病中救过汉密尔顿夫妇的命。


(6)诺克斯牧师是休·诺克斯Hugh Knox,他把自己的整个图书馆都向少年时期的汉密尔顿开放,鼓励他撰写散文,引他走向学术之路。初到纽约的时候,他就是靠着诺克斯的推荐信站稳了脚跟。顺带一提,他曾经师从老亚伦·伯尔,就是我们熟知的伯尔的父亲。


(7)莫尔牧师是本杰明·莫尔Benjamin Moore




这一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:我知道前面把心都融化了,但后面真的太刀了。不过在翻译的过程中,我发现这三部分内容都或明或暗地提到了一个主题——父亲和孩子。对汉密尔顿来说,“父亲”的含义应该是很复杂的,从第一部分又自豪又有点伤感的老父亲ham,第二部分汉密尔顿对自己的父亲怀抱的,第三部分汉密尔顿和华盛顿亦父亦友的关系中,我们都可以略微看出一二。然而death doesn’t discriminate ,不可逆转的死亡让汉密尔顿与父亲间的遗憾失去了被弥补的机会,他也永远的失去了一位知心挚友和引路人。也许正是死亡带来的终结的意味,让第一部分的欢乐完全无法冲淡后两部分的沉重。其实,回过头去看看第一部分里让ham自豪的对象,也可以体会出欢乐之外的一丝悲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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